Phoenix1937

有缘不必相濡以沫,无缘自然相忘江湖。

【塘桥夜话】【蔺靖】18、但为君故

【18】但为君故

 

蔺晨以白衣客卿身份入金陵,转眼三年。

 

三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

 

梁渝一战后不久,梁帝病逝,太子萧景琰即位,国号永宁;太子妃柳氏为后,同年,皇长子萧子珏出世;四境既安,新帝亲命禁军统领蒙挚整军改编,赐名“长林”,主帅为前赤焰军大将聂锋,其妻夏冬也随之重回军队;穆青年满弱冠,正式承继云南王府爵位,郡主霓凰终得清闲,自请离朝,朝堂渐不知其所踪;蒙挚仍为禁军统领,战英在萧景琰即帝位后接管了巡防营;新帝正式收庭生为义子,更名萧子钰,待其年满十六,赐封齐王。

 

朝堂要职人员更替,其实早在长苏入金陵不久后便已开始,沈追蔡荃等青年才俊也早已能堪大用,成为萧景琰左膀右臂,加上为太子之时,萧景琰便已开始整顿军队,大战之后,正有了大整军制的契机,在蒙挚等人的通力配合之下,军队风貌也已大有改观。

 

所以,即位之初,有了之前的铺垫,萧景琰要做的事情,繁琐冗杂,他又事必躬亲,辛苦劳累是有的,阻力却不比之前少了不少。许是因为赤焰翻案让亲贵们看到了太子的坚定,许是因为平定四境叛乱让重臣们看到了太子的果断;许是因为萧景琰当上太子之后一系列的法政措施让他们看到了新主带来的改变和希望,总之,新的开始,一切都算得上顺利,即使新帝萧景琰偶遇风波,在蔺晨的协助下,也都度过的平顺。

 

可蔺晨反而在金陵越久,愁思越重,说来到真是不像他了。

 

他身边的人都说他是通透豁达之人,是自由不羁的,他也并未觉得有错。不是他生性凉薄,大约是因为他把事情看得比其他人更透罢了。拿长苏说,那是他一生挚友,让他面对失去,他又怎能平常对待?可再悲痛不也无法改变什么?那他宁愿自己还是那个可以潇洒人间的琅琊阁少阁主,自己这样,想必也是长苏希望的。而有的人不同,他们不愿放下,不停地提醒自己,即使痛也不愿放,倒不是谁的在意更多,也不是谁的心思更重,只是对待人生对待情感的方式不同罢了,例如萧景琰。

 

寝宫的那把弓,林氏祠堂的珍珠,案几上一尘不染的铜铃,再也未在内廷司出现过的榛子……和十三年前一样,他仍是时时事事提醒自己挚友的离去。

 

和萧景琰接触地越久,蔺晨便越明白长苏对萧景琰至情至性的评价。

 

他们都失去挚友,他们都心碎悲痛,他们也都按着那人所希望的继续生活,继续往前走,没什么不同,只是怀念那人的方式不一样罢了。蔺晨很感激自己可以认识长苏,陪他走了这十余载,可他大约是不会因任何人改变的,他还是他,从未变也不会变。可他知道,萧景琰不一样了,从当年赤焰一案开始,林殊和萧景琰的人生就开始了大转折,他们都一夜成熟,真正的长大了,即使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烈。他们不再是意气飞扬的少年,他们再无法回到无忧岁月。

 

蔺晨不曾与那时的林殊和萧景琰相识,但从他早年和林殊的书信往来中,在字里行间中,他大约知道林殊应该是怎样的少年英雄,后来他真正见面的,日夜相伴的挚友,不再是林殊,而是从地狱归来的长苏。那时,他便不再想象林殊该是什么样子,他死了,活下来的是梅长苏,他只想着怎么让他更好地活着。

 

再后来,长苏逐渐行动如常人,开始了复仇之路,他劝不住也无法劝,便只能陪着他看着他,看他一步步用命去换林氏一族的清名,去洗雪七万忠魂的冤屈。待一切平定,他本以为长苏终于可以闲下来好好生活了,又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以毒续命,带兵出征。可也就是那时,他算是真正认识了林殊,那么耀眼,一如萧景琰所说。

 

短暂且无力改变,但他也算认识了林殊,又看着他消失。击退大渝,他将长苏带到云南,又唤来了郡主,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也不知道长苏究竟还有多久时日,他也终于不用再想长苏还能撑多久,就在苍山洱海,放他们两心相悦之人,走完最后一程吧。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他们确实让他叹息,可他知他们当是无憾了,他在霓凰和长苏相视的笑容中,看到的是全然的放松和满足,甚至没有悲伤。

 

他留下一切可能对长苏身体有益的器物药食,便辞别了二人。他们不含悲伤的快乐,只会让他无法平静,他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何况,这样的相处,也确实不该有人去打扰,因为注定那么少。

 

临行前,长苏和霓凰一起来送他,拜托了他最后一件事。关于萧景琰。

 

“蔺晨,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谢,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为了一切。带兵出征的时候,我还真怕我撑不下去,可是,我还是命硬,当然,我还有个好大夫。谢谢你懂我,谢谢你把我带到霓凰身边,当时离开金陵,我是真的没敢想,我还能在我最后的时光里,这么逍遥。我该满足了,我也确实没什么可难过的了。”

 

“可是,你还是放不下他。”

 

“是,除了霓凰,我仍牵挂的,就是飞流和景琰了。飞流是你带回来的,也是你医好的,不论怎样,他其实是完全信任你亲近你的,即使不在他身边,他还有你,我也放心了。可是景琰……”

 

“可是萧景琰就只有他自己了。他该知道,当他踏上这条路,就会有这么一天的。为帝王者,必定孤独。他也不是无法但当之人,他明白,你也明白的。”

 

“我明白。我也知道他可以独自担当。可我不想他在无助的时候,发现他只有自己。”

 

“可你原本也没想过留下。”

 

“是,我没有。可我也从未想过全然放他独自一人。我虽不在,江左盟还在,金陵消息渠还在,若他想找我,我也断然不会让他寻我不到的。毕竟,是我将他推上这个位子。”

 

“所以,你想我留下辅佐他?”

 

“不。我知道琅琊阁历代不涉足朝堂之事,我也知道你的心性从不屑权势争斗,所以,我也不会拜托你留在金陵。况且,你也不是会因为我的拜托就更改自己决定的人。你若不愿,我的托付只会让你拒绝之余,徒增对我的愧疚,不是吗?”

 

“那你想说什么?”

 

“景琰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却不并太适合成为帝王。若不是赤焰案后,只有他,只能是他,我也不会把他一步步推上这个位子。我回金陵,是为了林府、为了七万赤焰军、为了祁王;他参与夺嫡,也是为了他的皇长兄、为了赤焰林府、为了我。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终于做到了,我却不能亲眼看着他还大梁一个清明天下了。所以,我还是想请你,帮我去看他君临天下,还大梁一个太平盛世。”

 

“然后?”

 

“然后,在景琰一旦有需要的时候,帮帮他。”

 

“好,听着不难,答应你便是。别再说谢了,一身鸡皮疙瘩,告辞。”

 

之后,他回了琅琊阁,处理完善后事宜,安排好琅琊阁事务,便只带上飞流又回了金陵。他原本想着,只是再见见萧景琰,留两只琅琊阁的信鸽与他,便带着飞流云游去。可在听了蒙挚说的他的近况,在林府重见他之后,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才不过小半年未见,萧景琰瘦了一大圈,一双眼眸尽是哀恸,两眉不自觉微锁,看着有远超过他年龄的悲凉。他不想他这样,他突然想起长苏说的,在他无助之时,发现自己只有一个人。蔺晨毫不怀疑,萧景琰能挺过去,能扛下来,但是,他不想他那么累。

 

如果自己也离开,是不是这位年轻的未来君主,想要去倾诉、去流泪甚至发呆,都没有地方可以去,都没有人可以陪呢?

 

他觉得他该留下来,他想留下来。

 

琅琊阁不涉朝堂,那他就只是蔺晨,不是什么少阁主便罢了。

 

于是,那句殿下可以随时来找我就这么地说出口了。

 

看着萧景琰惊讶地问他是否要留在金陵时发亮的眼眸,蔺晨觉得这大概是他做得最好的决定之一。然后,金陵苏宅中多了一位白衣客卿蔺晨。

 

知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市井关于他来历的传闻倒不少,毕竟人们都在好奇,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当朝太子的座上宾到底是何方神圣。对此,从萧景琰那儿自是得不到什么信息,蔺晨这儿又权当好玩儿一天一个说法,久了,也就没人再问。

 

世人只知道,太子即位梁帝后,对蔺晨也是礼遇有加言听计从,而这位蔺先生对朝政虽是鲜有涉足,但所谏却都是妙计良策,与新帝法政相辅相成。而奇怪的是,新帝却从不曾对这位蔺先生有过任何封赏,而这位蔺先生也乐得清闲,从不曾讨要过任何实质性爵位俸禄。

 

于是,渐有传闻,说这位蔺先生是新帝为郡王时在外统兵之时结识的奇人,二人不似君臣倒如旧友。蔺晨听闻也只是笑笑,这市井传言呐,倒也不算全然不可信。

 

可就是这不似君臣的相处关系,让蔺晨愁思渐生。

 

他想,他可能,真的栽了。

 

放弃闲云野鹤的逍遥留在帝王侧,将自己绑死,他没有犹豫;琅琊阁不涉庙堂,便将琅琊阁一切事物交于他人处理,他没有不舍;居于金陵苏宅,不图任何,只那人眼角带笑唤他一句“先生”,他便觉得倾天下不能与之易。

 

凡今种种,但为君故。

 


评论(4)

热度(23)